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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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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二次

阮殷一滯, “沒有。”他冷靜一些,慢慢走近。丁靈隨手拖一條杌子放在自己身旁,阮殷停在她身邊,慢慢坐下。

“怎麽會呢?”丁靈側首看他, “你這麽好看, 從小到大不知多少人誇,定是在哄我。”

阮殷道, “我倒覺得——是你在哄我。”

“那便是你們那民風別致。”丁靈笑道, “見著好看的哥兒竟能忍著不誇獎。”

阮殷是帶著沒頂的絕望回來的,他在崩潰和倒塌的邊緣糾纏許久才能勉力支撐,可現在挨著她坐著, 竟又生出微弱而隱秘的歡喜,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仍是值得依戀的,“不是。他們也誇的——無騫從小被誇到大。”

丁靈點頭, 只能說阮殷時運不濟,身邊還有一個相貌驚為天人的阮無騫,“是他們沒有眼光, 我覺得你更好看。”丁靈倒兩盞甜酒, 分一杯給他, “來陪我吃一杯。”

阮殷握著, 同她碰一下便一仰而盡,忍不住搖頭,“這麽甜……”起身往隔間去, 回來時一手提著一只青花瓷壇。另外取一只杯,倒滿了, “甜酒歸你,這個是我的。”

“什麽酒?”

“歡喜州千夜白, 這個窖藏已經超過三十年,烈而綿,來陪我一醉解千愁。”

丁靈糾正,“是你陪我。”

阮殷無聲地笑,自己倒酒自己吃,片刻三杯烈酒落肚。丁靈道,“慢點,有鹿肉。”

阮殷問,“丁靈,你今晚怎麽會來?”

“你要不要猜上一猜?”

阮殷皺眉,“猜?”

“是。”丁靈含笑道,“你猜猜我為什麽會來?”

阮殷無聲地倒著酒,一杯接一杯往口裏倒。許久才道,“你回去看到我的帖子了。”

丁靈沒想到這個人如通鬼神,便耍起賴來,“不對。”

“不對嗎?”阮殷一滯,又飲一杯,“那我認輸,你告訴我吧。”

丁靈看著他大開大闔吃酒,把烤熟的肉揀出來,放在盤子上給他。阮殷沒有胃口,坐著不動。丁靈盯住他,阮殷偃旗息鼓,默默拾箸夾肉塞入口中,食不知味吃了。

阮殷道,“你莫哄我,你定是看到帖子,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見她面露不解,提示道,“陸陽。”

丁靈點頭,“外人都說老祖宗出身河間,原來你竟是陸陽人。你為什麽不解釋?”

“他們愛怎麽想便怎麽想,我為什麽要解釋?不過是些道聽途說隨波逐流的東西,我管他們怎麽想?”阮殷極輕蔑地笑一聲,“我現時告訴他們,我其實與河間無關,我是陸陽人,他們也不會相信——他們只會奔走相告,那個太監又在耍什麽花樣?”

丁靈看著他,阮殷應是有了酒意,高談闊論起來,說到興起處,又是數杯落肚。比起方才蜷縮著哭泣的模樣,眼前被酒意浸染的阮殷總算有了生氣——丁靈熄了勸他的心思,主動給他杯中倒酒。

“……多謝。”阮殷道,握著杯子仰首飲盡。他飲酒的樣子極灑脫,白皙修長脖頸被酒氣熏出薄薄一層粉色,隨著動作拉出的弧線細致而漂亮。

丁靈看得心動,隱秘地低頭,“我回去翻了一個時辰才找到你的帖子,哪裏有你這麽寫帖子的,什麽都沒有。”

“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麽寫。”阮殷身子微傾,懶洋洋地伏在案上,一只手撐住下巴,癡癡地望住她,“阮殷這兩個字是被人唾棄的,閹黨也是,你都不能沾——你沾了,你也要被人唾棄。”

丁靈翻動鹿肉的動作停住,許久才又動起來,“你不要說這種話。”

阮殷不答,抖著手倒滿酒,握著杯子倒入口中。他抖得厲害,酒液灑出來,打濕了白皙的脖頸。他根本不擦拭,“為什麽不能說?便不說,也是這樣。”

男人看上去快要碎了,像承受了千鈞巨壓的薄胎細瓷,哪怕再多添一尾飛絮的力量都會讓他碎作一地,變成齏粉,再不能聚攏。

丁靈看著他,沒有猶豫,甚至沒有思考,用力握住男人手臂,將他拉入懷中,另一只手繞過肩背,將他完全攏住。

阮殷吃了太多極烈的酒,渾身燙得厲害。他被丁靈拉扯間視野搖晃,便以為自己陷在大醉中,便凝固不動——不敢醒來。

丁靈貼著他,“這些話我聽了很難過,你不要說。”

阮殷如夢初醒,擡手按住丁靈肩際,掙紮起來。丁靈用力抱住他,“你不要動。”她說,“不論閹黨還是阮殷,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阮殷不住推拒的手停下來,他坐著,木雕泥塑一樣。

“陸陽那麽好,我想去看看。”丁靈道,“你同我一起去好不好?”

阮殷沒有一絲氣力,尖削的下巴被動地抵在丁靈肩窩,鈍鈍地疼。他閉一閉眼,從未有一刻憎恨自己竟然沒有醉,憎恨自己仍然擁有意識,仍然如此清醒,他咬著牙,一字一頓,艱難道,“我不能。”

丁靈雖然早預見到他的回答,仍然免不了生氣,便一手推開他,另尋酒杯倒酒,“這也不能,那也不能——所以你特意給我寫帖子,又是為了什麽?”

阮殷被她推開便抱住手臂,伶仃地坐在那裏,他已經完全崩潰了,甚至沒有掩飾這種崩潰的能力,只是本能地回答,“我怕……怕你不喜歡陸陽。”

丁靈冷笑,“何須解釋——你又不在乎旁的人怎麽想。”

阮殷失魂落魄道,“你不是旁人,你不能誤會我。”

丁靈越發惱怒,“你不同我走,我不能是閹黨,那我誤會你如何,我不誤會你如何?”她心中戾氣橫生,挑釁道,“便是我現在知你用心良苦,又如何?你我難道不是橋路各歸?”

阮殷驚恐萬狀地仰起臉,不知所措地盯著她。丁靈看著男人血色褪盡,細瘦的脖頸邊淡青色的血管突突地跳,後頭的話再不敢說——再刺激他,說不得又是一場大病。

丁靈心軟了,掌心貼住男人掐得發白的一雙手。她湊到近處,低聲道,“我們一同去陸陽,所有這些人,所有你不喜歡的人,都沒有,不好嗎?”

阮殷咬著牙,用盡全力從齒縫中擠出一個字,“不。”

丁靈氣得眼前發黑,好半日恢覆清明,便往外走。

“丁靈。”

很輕,若不是丁靈一直在側耳傾聽,這一聲呼喚幾乎便要與靜夜一切碎響融為一體,就像他的嗚咽,沒有人聽見,沒有人知道,如同沒有發生。丁靈停在門邊,回頭。

阮殷站在原地,大睜雙目,一瞬不瞬地望住她。

“這是你第二次拒絕我。”

阮殷如被電擊,緊繃到極致的身體哆嗦起來,便連齒列都在碰撞作響。

“我以後還會再問你。”丁靈道,“若你拒絕我第三次,我就不問你了。”她說,“你有很長時間去想,所以不要急著拒絕我。”丁靈刻意讓語氣變得戲謔一些,“你不要太篤定,世事難料,說不定有一天你無處可去,只能跟著我呢?”

幾近燎原的瘋狂和黑暗以驚人的速度瞬間褪盡,男人恍惚地站著,失神道,“……那可太好了。”酒精和過度刺激雙重作用,男人終於脫了力,便無力支撐,雙膝一屈摔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撐住桌案,想要站起來。

丁靈手掌已經貼在門上,見他這樣只能回去。男人跪在地上,仰著臉,絕望而又期冀地望住她。

“我明明是來找你吃酒的。”丁靈忍不住嘆氣,“好好的又鬧成這樣。”

男人目光恍惚,固執地望住她,他慢慢伸手,搭在丁靈臂上,磨蹭著,一點一點上移,便停在丁靈頸後。男人跪著,軟弱又絕望地攀著她,極低聲道,“我好想……無處可去。”

丁靈想吐槽又忍住——男人抖得太厲害,齒格撞擊聲格格作響,仿佛置身無邊雪原。丁靈很怕他會就這樣散架,身不由主回抱他,掌心貼住他單薄的脊背,一下一下安撫。

男人閉一閉眼,恍惚道,“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羨慕誰?”

“誰?”

“一個瘋子。”

丁靈皺眉,“說什麽胡話?”

“真的。”男人道,“因為他已經瘋了,所以他什麽都不害怕,什麽都不顧忌……”

丁靈初時以為男人在癲狂中胡言亂語,此時聽懂,才知道無一字虛言——他就是太清醒,所以太痛苦。

男人還在說話,“因為他瘋了,所以t安心擁有一切。”他說,“以前不懂……現在想,他那樣挺好的。”

“你不用羨慕他。”丁靈道,“你想要什麽,都是你的。”

男人立刻銷聲。

丁靈又抱了他一會兒,極低地笑,“你看,我對你是不是很好?”

男人不說話,貼在她頰邊極輕地點頭。

“記得好生報答我。”丁靈將他推出去一些,指一指炭爐上的鹿肉,“我辛苦烤的,去吃完。”

男人點頭,便撐住桌案要爬起來。他在大驚大悲中銷盡氣力,半日動彈不得。丁靈無可奈何扶他起來,男人如同抽了筋骨,身體一傾便伏在她膝上。

丁靈一滯,“怎麽?”

“等到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你要記得今天說的話,你要記得收留我。”男人道,“我會努力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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